革命的前辈 人民的儿子——吴玉章
兰其邦
吴老一辈子干革命,他的家人也是付出了沉重的牺牲代价的。他只有一子一女,女婿死于土地革命时期,儿子死于全国解放前夕。我和李蓉是他年纪最小的外孙和孙儿,老人也格外的钟爱我们。记得1938年6月他从法国回荣县的时候,才懂事的我成天就跟着外公跑,他也不觉厌烦,上县城讲演也带着我一路;1946年他担任我党公开的四川省委书记,我上重庆时他也叫我住在一起;解放后我在人民大学读书,外公也要我住在他身边,晚上要是回家晚了,他就要问是怎么回事,我们也就注意这一点,晚上等客人走后,外公要看文件了,就进屋问安,说一声“公公,休息啦。”他要有事,就叫我们先去睡;他要兴致好,就把我们留下来摆摆龙门阵。
那是些多么亲切而温馨的夜晚啊!时光汰去了很多东西,但外公生前的教诲,我却越久越感到了它的重量,越远越看到了它的闪光。
一
外公多次谈到他自己和他的家人。
吴老摆谈中,说他二哥有着强烈的爱国主义感情,对清廷的丧权辱国非常悲愤。因此,教他背诵《正气歌》,亲自讲授民族先贤的事迹和文章。他去日本学师范时,也就带了吴老一路。他大哥在当家,家境也有困难,但他说“哪怕家里吃搅搅,也要培养你成为个有志向的人。”
吴老出国后,痛感中国落后,学习非常刻苦,同时也热心参加社会活动。如组织四川同乡会,在留学生总部服务,参加同盟会等。以至留日同学称他为“活泼的外交家”。
……
二
吴老对人是非常温和宽厚的,但对身边工作人员的要求却比较严,对家人更严。对自己更是严之又严。
1946年在重庆的时候,尽管他是政协代表,党的省委书记,他有一套在国外做的西服,只是外出或开会时才穿,平时都穿延安带出来的布服和粗呢衣服。听到街上的镊子响,就把串街的剃头师傅叫来,坐在檐下理发。
全国解放后,吴老的生活条件当然好多了,当时我妈妈还有舅妈和她的孩子们,都住在东四六条小院里。可开饭时我们都是去吃大灶,吴老尽管喜爱孙儿,但从不叫去和他用餐。只是每年中秋,他要买些葡萄酒和添些菜肴,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。但这都是吴老自办招待,会餐后都叫赵九銮师傅开票算钱。
吴老的小车,我们是从来没有坐过的。那时中南海机关周末常演电影。我舅妈和我们表弟妹们,都是挤公共汽车去看电影。记得有次本浔弟发高烧,用小车送去医院急诊。事后就叫秘书钟涵同志登记开票。
……
解放后,我刚到北京时,吴老就找我谈话。他说:“我们有两重关系:一是同志关系,一是长辈与后辈关系。封建社会讲夫荣妻贵,封妻荫子,共产党是不讲这一套的。我们都在为实现共产主义奋斗。你们工作得好是你们的功劳,我工作得好是我的努力。可以互相鼓励,但不能有所依附。不单是你,我的任何亲属都不能用我的名义在外面去办什么事。”
在三年困难时期,外公要求自己和家属就更严格了。我妈妈那时都六十多岁了,他还是要动员她回荣县老家去参加生产。我姐夫马甫从广东上京开会,带了点糖和水果去看望吴老,吴老一定要他去补货票。我们作后辈的,觉得吴老自奉过俭。外公就讲他多次为革命理财,从来是一丝不苟……他还说:“生活太优裕了容易滋长特权思想。这也好比硫酸,用得好是催化剂,用得不好是腐蚀剂。”
三
我上北京读书时,因为解放初期就当过县长的工商科长,就想进政治经济系,外公听了我的志愿后,认为我缺乏涵养,不宜于搞政治工作,结合我国第一个五年计划的形势,他建议我学一项为人民服务的具体本事,我就改学了机械制造。
以后通过外公的摆谈,我才知道外公非常渴望国家富强。他留日时最先是学电气工科,只为当时政治腐败,全身心投入革命,才中断了学习,但又鼓励他的儿子在法国学电气工程。我父亲原是成都高工的学生,学机械工程,在旧社会自然也无法施展抱负。外公鼓励我学工,是把实现社会主义建设的理想,寄希望于我们这一辈啊!
……
五
吴老为什么能一辈子做好事,历经各种风浪,始终坚持其革命节操呢?我以为最根本的一点,是他爱国爱民的深厚感情。
我亲眼见过这么一件事。
1946年夏,我在重庆中山三路中共代表团内和外公住在一起,等待机会上延安去。有天吴老看信,忽然自笑起来:“嘿,我活这么大岁数,居然钻出个‘父亲’来了!”我觉得好奇,也趋前一看,原来外公在展读一封从河南寄来的信。信笺上开头四字就是“玉章吾儿……”这很显然是认错人了,我也笑这发信的人荒唐。但外公看着看着就神情肃穆了。因为信写得很凄苦。大意是说,这个被叫着“吴玉章”的儿子被抓壮丁之后,一直没有音信。家中失去了主要劳动力,下面的弟妹又小,又死了耕牛。再加上鬼子扫荡,向政府上捐纳税,一年又一年的灾荒,家人难以过活,庄稼也无法种下去了,以后听人说“玉章”在外面做了大官,这才托人写信,要求赶快寄钱回家维持生活,最好多寄一点,好作为重庆来的路费。
当时重庆斗争尖锐,吴老工作很忙。他白天外出公干,很晚才回办事处。可在第二天的灯下又展读了这封信。我睡到半夜醒来,见吴老在伏案写东西,警卫员柴银卿同志端了点饼干进来给他加餐。天亮才知道他是与那位河南的农民写回信,还叫柴银卿算算他的伙食尾子,有余钱没有,他要给那位老农寄一点去。因为要落实汇款的数目,复信放在桌上,我也去看了。回信的话我至今记得很清楚。信上说,你们通过重庆《新华日报》转来的信已收到了。你们两位老人看了不要生气,因为你们找到了我,我这个吴玉章已经是六十多岁的人了,实在不是你们的儿子。请你们不要悲伤,不要着急……吴老信中称他们为“人民的父母”,他说,我虽然不是你们的儿子,但我是个共产党员,是人民的儿子。你们为抗日胜利作出了贡献,我应该感谢你们。我在重庆不是在当官,只是代表人民的利益在工作。现在人民要求和平,不愿再打内战,我就是在为争取和平作奋斗。我相信只要避免内战,实现和平建国,你们的儿子是可能找到的,老百姓的生活是会渐渐好起来的。最后说他寄点钱,暂时解决两位老人的困难,以后再有困难,可就近找我们同志帮忙。并告诉了我们党在河南的一个办事地点。
那次外公筹集了一笔钱给这两位不相识的老人汇去,从购物水平折算,大约相当于现在的一百元。在那时是相当大的一笔款子了。
“我是共产党员,是人民的儿子!”要理解吴老为什么能“一贯的有益于广大群众,一贯的有益于青年,一贯的有益于革命”,思想上的答案看来就在这里了。(根据兰其邦三次谈话记录,由杨世元综合整理)
(摘自《怀念吴老》,中共四川省委党史工作委员会《吴玉章》编写组,1986年版)